《與正文無關,無需閱讀》《與正文無關,無需閱讀》cbr-
千裡冰封,人影長絕。
如刀的朔風捲著乾雪,沈幼菱眼前一陣眩暈,艱難地拖動凍僵的雙腿。
身上青衣染血,道道綻開,飄然絕塵的布料隨著膿水黏在肌膚上。四肢皆被長鞭洗刷,傷口隱隱發癢。
手下叛變,將她的行蹤賣給魔教。對此,沈幼菱並不意外,她為建羅刹門不擇手段,落到眾叛親離的境地,實屬罪有應得。
她五官精緻,本是出眾的樓蘭長相,此刻青絲淩亂,長睫掛血,唯眸中一點冷光,支撐著她手腳並用,逃到現在。
不到身死氣絕,何以定勝負?
抬眸眺望,古道儘頭,赫然屹立著一道巍峨古樸的山門——當今武林唯一能抗衡魔教的長劍門。
回首來路,血痕昭昭,魔教教主尉遲顏頭戴銀光面具,率領烏泱泱的魔教弟子,對她展開第九次圍獵。
過去的七天裡,尉遲顏鞭笞她後故意疏於看守,誘她出逃,再聚眾獵捕,以此為樂。
尉遲顏長指搭弓,利刃破空,正中沈幼菱左肩,聲音戲謔:“傲人武學,悉數被廢。”
他抬臂,箭無虛發,再射沈幼菱小腿:“神刀將歸,碎為三段。”
“師弟失蹤,後輩慘死,龍首散儘,宗門零落。”
傷口痛癢,逼她抓撓,沈幼菱冷到戰栗,咬緊牙關,堪堪躲過一箭。
“落魄至此,沈門主還是不肯交出《踏雨探花》嗎?”
痛楚層疊,催刮心肝,沈幼菱脊骨筆直,抬手拭去唇角血跡,不屑地笑了笑。
她寧可身死魂滅,也不會讓魔教拿到教內秘籍為禍武林,於是跌跌撞撞向前跑去。
破空之聲再度傳來,左臂傳來劇痛,她被尉遲顏毫不留情的內勁帶倒,重重摔在凍硬的雪地上。
斷刃破肉而出,鮮血灌滿凹槽,將歸二字鮮紅,刺痛雙目。
被師父親傳的佩刀釘在地上,沈幼菱眼底殷紅一片,紅腫的手指在地上抓出道道血跡,狀似瘋魔。
難道今日真要命喪於此?!
可……她不甘心啊!
大雪漫天,古道漫長得像一條絕路,乍一看,鋪天蓋地的白色紙錢。
絕望之際,山門大開,一騎急馳而來,紅衣白馬。
那人手握斬馬長刀,刀身雄渾厚重,冷鋒淩厲。其人氣蓋山河,似有雷霆萬鈞之力,無人敢近——
尉遲顏亦為之後退兩步,勒緊韁繩。
沈幼菱視線模糊,本能地伸手求援,卻在看清來人面孔後瞳孔驟縮,呼吸一滯。
面容熟悉俊朗,鋒利有如上古長刀劈開混沌,奪目好似九□□陽衝破霧靄。
郎豔獨絕,世無其二。
“武林第一人池悲風,曾經的燭龍閣閣主,後來被你逐出宗門的棄徒,”惡魔般的聲音猝然響起,“對他做下何等惡行,沈門主心知肚明,我不殺你,他自會取你性命。”
池悲風武功已臻化境,即便她與尉遲顏聯手都未必能贏,可尉遲顏卻全然不懼。
借刀殺人?
早有勾結?
沈幼菱凝神看向池悲風身後,山門空蕩,不見長劍門弟子。
亦或是……長劍門內部,也已土崩瓦解……
人影逼近,沈幼菱撥出一口白氣,再一次掙紮爬起,她忍痛拔出左臂斷刃,顫抖著握在手中。
頃刻間,鮮血如注。
失溫失血,身形搖晃,她時間不多,但羅刹門門主沈幼菱,絕不受製於人,死於他人之手!
池悲風身形高大,滿面肅殺,彎腰將她撈起:“徒兒來遲……”
電光火石之間,她拚儘全力將斷刃紮進池悲風心臟,繼而衰敗一般軟倒。
一刀封心,她的必殺絕技。
魔教弟子萬箭齊發,池悲風怔然看著胸前斷刃,空中箭雨。
他瞬間調轉馬頭,背朝魔教,習慣性將她護在懷中,擁住她遍體鱗傷卻不再顫抖的身體。
“師父為何……不信我……”
箭矢密集如同盔甲,刺穿肺腑,鮮血如細泉般順著池悲風的唇角流淌。
遠處山丘之上,尉遲顏縱馬望她,袒露笑意。
沈幼菱大夢初醒,噴出一口心頭血,恨自己沒被碎屍萬段。
她殺了唯一能殺尉遲顏的人,魔教大軍,再無人能擋。
烏雲弑月,死前的最後一瞬,她看到長劍門弟子湧出山門,奮勇殺敵,卻被魔教吞噬,一時間斷肢飛濺,鮮血潑天。
中原,亡矣。
·
“師姐,師姐。”
“師姐?”
耳邊傳來一道溫和清亮的男聲,聽著十分熟悉,“師姐快醒醒。”
沈幼菱睜開眼,看到一雙碧藍色眼眸,眼前男子五官深邃立體,微卷的棕色長髮用玉簪束起披在身後,雖是西域相貌,周身氣度卻十分雅正。
“你……回來了?”她反應有些木然,遲疑片刻,才意識到眼前是她失蹤的師弟蘭卿珞,喃喃道,“回來就好……”
羅刹門後期分崩離析,蘭卿珞不知所蹤,生死未卜,唯房中半室血跡鮮紅,滿牆骨肉零落。
面前的蘭卿珞輕笑一聲,語調溫柔:“我哪裡也沒有去啊,師姐莫不是睡糊塗了。”
“此處人多,各路掌門都來了,在這種地方睡著了可不好,讓人見了,要說我們迎仙教失禮。好在我們來得早,右邊燭龍閣還沒有到場。”
“燭龍閣?”
沈幼菱聞言一怔,燭龍閣不是早就歸順羅刹門了嗎?況且她重傷氣絕,池悲風一刀封心,兩派之主哪裡有命活著?
她垂首,佩刀將歸懸掛腰間,真氣凝聚,稍稍調息便能流通四肢百骸,身體完好無恙。環顧四周,酸枝官帽椅相對排列,身著藍緗二色衣袍的長劍門弟子往來不絕。
暗自驚訝之際,蘭卿珞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向每一個路過的弟子微笑示意,同時在一旁娓娓道來:
“師姐守陵閉關,不問世事,卻不知中原早已換了一番氣象。如今北疆長劍門興起,與長華揚善道平分秋色,更有燭龍閣橫空出世。”
位於半山腰的伽藍寺開始撞鐘,沈幼菱在莊嚴的鐘聲裡微微蹙眉,眼前一物一景,弟子一行一動,皆是六年前長劍門論劍大會的情形。
如此看來,倒像是乾坤逆轉,退回六年前——她為師父守陵,閉關不出。直到樓蘭氣候日益惡劣,出於大祭司守護教眾的使命,她決定出關,帶領族人東遷進入中原。
“燭龍閣……”蘭卿珞說到這裡略一停頓,像在斟酌如何作評,“燭龍閣雖不屬於傳統宗門,卻是空前絕後的一支江湖勢力,閣主池悲風更是卓爾不群的傳奇人物。”
“孤身一人,提刀走遍武林,救活僅存七人的燭龍閣。現今的燭龍閣九舵十三香,門下弟子遍佈中原,池悲風更因此成為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選。”
沈幼菱面露愧色,想起自己曾經吞併了燭龍閣,讓池悲風從堂堂池大閣主,屈居羅刹門的二把手。
而武林盟主之位空缺已久,競爭者有個不成文的規矩:除了武功絕世外,必須是一派之主,證明其人德行品質為眾人信服。
池悲風本來是最有可能上任武林盟主的人選,這一易位,斷送了他光輝前路的所有可能。
前世沈幼菱不惜一切代價建立羅刹門,為達目的連自己都能出賣,更何況是一個有非分之想的徒弟。
縱然池悲風忠貞不渝,仍舊是她棄之四次的棋子。
第一次是收徒後不久,她撞破池悲風心存覬覦,武學之道難以大成,遂棄之而去,不聞不問。
第二次是闊别重逢,她見池悲風獨步武林,門人無數,便以身為餌,誘池悲風交出燭龍閣,拜入羅刹門。
第三次是不久前,池悲風再無利用價值被她逐出羅刹門。
第四次是長劍門外,她誤入尉遲顏圈套,親手殺了池悲風。
沈幼菱深深將臉埋進掌心。
長劍門殺敵心切,池悲風救師之心更甚,等不及集結隊伍便衝出來,屢次被負仍不向她設防,讓她輕而易舉將刀刺進心口。
普天之下,除了她,還有誰能近池悲風的身?
尉遲顏何止用兵如神。
不識愛憎,不辨忠奸,將池悲風一腔深情視如敝履,令長劍門上千弟子傾覆師門,讓曆代俠客守護的中原慘遭屠戮。
所作所為,死有餘辜。
沈幼菱深吸一口氣,抬頭看向身側燭龍閣的座位,望著眼前鮮活的長劍門弟子。
這是六年前,她與池悲風闊别重逢的節點。
幸好還有彌補之機,幸好還能回到魔教尚未染指中原之時,或許重來一世,正是給她償還的良機……
蘭卿珞微笑側目,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:“池悲風池大閣主,師姐若是好奇,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。”
沈幼菱點點頭,蘭卿珞的神情莫名讓她想起微笑的尉遲顏,眼底不由得浮現一抹厲色。
魔教與羅刹門是多年的死對頭,尉遲顏幾次渡河都被她率眾攔下,上輩子她走錯一步,便命喪黃泉,功虧一簣。
沈幼菱指節輕釦桌面,沉吟不語。
她麾下本有四位龍首,一人為宗門事務過勞早夭,一人為她斂骨而死,所剩不過兩名。雁過留痕,依照前世軌跡追到叛變的蛛絲馬跡,並非難事。
隻是討伐魔教急不得,她門中存活的二位龍首乃是醫者與孩童,或武學平平,或經驗不足,難以應對魔教。為今之計,應儘早網羅戰將,擴大宗門,養精蓄銳。
她抬眸,視線在對面揚善道空蕩的座位上梭巡。
揚善道弟子習拳法,用匕首,恰好能彌補羅刹門龍首的短板。
也有她可以納入麾下的人……
一炷香後,來客漸多。
論劍大會廣邀武林,每個門派都有掌門或長老攜弟子出席,白洋洋一片人,昏吞吞一團話,不停在耳邊攪動。
蘭卿珞長袖善舞,自在穿梭於客氣的寒暄與打量的目光中,她則重複地站起來又坐下,無暇思慮其他。
好容易眾人都落了座,沈幼菱在蓬勃的紛擾中用手撐著頭,太陽穴隱隱作痛。
方才每個看清她面容的人都欲言又止,下意識望向燭龍閣空空如也的座位,箇中緣由,她自是心知肚明。
是以,人們急切期盼著燭龍閣來揭曉答案,看看沈幼菱又看看山門,不約而同地抻長了脖子。
不知是誰眼尖發現池悲風的身影,緊接著一聲接一聲的“池閣主”響起,許多人瞬間擁過去,就連身側的蘭卿珞也站起身——池悲風成為下一任武林盟主是板上釘釘的事,任誰也要敬他三分。
沈幼菱指尖微微顫抖,心臟砰砰亂跳,雪夜酷寒浸入骨髓,明明身披鬥篷,仍像衣衫單薄奔逃於古道。
她握住腕骨,以內勁壓製渾身戰栗的狼狽姿態。
軀體顫抖,武學克之,內心顫抖,如何攻克?
視線投向人群,池悲風身披暗色大氅,肩闊腰窄,人高腿長,五官立體,線條英武,有將軍之氣。
一眼掃過去,池悲風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個,好似看一眼就會刺在心尖。
重見良人,愧疚有之,悔恨有之,珍重有之,沈幼菱心中五味雜陳,深深望著池悲風,直到眼球被冷風吹到酸澀難忍,才眨動眼睛。
汩汩流血的前胸,擋住萬箭的的脊背,曆曆在目。
今生……不會再重蹈覆轍了。
失蹤的師弟,慘死的後輩,早逝的龍首,枉死的徒兒,破碎的宗門,她要一個個找回來,拚完整。
按住顫抖左腕的掌心,又蓄了一股內勁。
沉住,一定要沉住。
沉住氣才能彌補池悲風,才能殺掉為禍中原的尉遲顏報仇。
池悲風亦向她投來目光。
不知怎麼,這一世的池悲風神色冷峭,不比前生溫潤和煦,與她對視的眼神陰鷙異常,手握長刀,似有血海深仇。
沈幼菱寒毛乍起,有種不妙的預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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